叶永烈:江青前夫唐纳不为人知的故事
(2013年11月9日《羊城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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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家来了特殊的“房客”
关于江青前夫唐纳的真实身份,我是在1986年8月7日采访唐纳挚友夏其言时得知的。
夏其言跟唐纳、江青同龄,都属虎,生于1914年。夏其言曾任中共上海市委机关报《解放日报》党委副书记、副总编辑。2002年10月23日,病逝于上海华东医院,享年88岁。记得,在27年前,当我得悉唐纳挚友夏其言在沪工作,便于1986年8月7日前往拜访。除了听觉差一点之外,夏老身体甚健,记忆清晰。此后,我得以多次向他请教。
夏其言说,他跟唐纳相识,说来纯属偶然:他是浙江定海人。1934年,正值刘鸿生开办的中国企业银行招收练习生,高中毕业的他考上了。跟他一起考上的,有个名叫马骥善的青年,两人意气相投,遂结为好友。马骥善之兄,即马骥良,也就是如今人们所称的唐纳。马骥良常到银行宿舍看望弟弟,跟夏其言结识了。夏其言也随着马骥善喊马骥良为“大哥”,虽然他跟马骥良同龄。那时候,马骥良参加了“C.Y”,亦即共青团。夏其言呢,正追求进步,悄悄地在读马列著作。正因为这样,他跟马骥良相见恨晚,非常投机。夏其言记得,有一天,马骥良神秘地对他说:“我有一个朋友,很有学问,可以教你懂得许多革命道理。不过……”说到这里,戛然而止,马骥良用双眼看着夏其言。夏其言立即明白他的意思,说道:“我不怕风险。”马骥良这才轻声地说:“他没地方落脚,你敢不敢收容他?”夏其言一口答应下来。当时,马骥良租房居住,房间很小,而夏其言的父亲在“十三层楼”(今上海锦江饭店)掌厨,他家住离“十三层楼”不远的长乐路怡安坊17号,石库门房子,独门进出。过了几天,夏其言家多了一位青年“房客”。那青年“房客”跟夏其言住一间小屋。他跟马骥良、夏其言同庚,所以很谈得来。
“房客”叫小琳,常用的笔名为史枚,真名佘其越、佘增涛。此人跟马骥良同乡、同学,马骥良用“总角之交”来形容。所谓“总角之交”,即少年朋友。日子久了,夏其言才明白,佘其越乃中共地下党员。神不知,鬼不晓,他隐居在夏其言家里。国民党警察局追捕佘其越,却也不会查到夏家,因为在此之前,佘其越跟夏家毫无瓜葛。
2
唐纳加入中国共产党
佘其越擅长写作。在隐居中,写了不少文章,署名唐纳,由马骥良送出去发表。马骥良自己写的文章,也署名唐纳。于是,唐纳成了佘其越和马骥良合用的笔名。马骥良本来以“罗平”为笔名,在常用“唐纳”之后,渐渐地,人们以“唐纳”相称,以致后来变成“唐纳=马骥良”。佘其越隐居夏家,唯一的常客是马骥良。以下按照人们现今的习惯,称马骥良为“唐纳”,而称佘其越为“史枚”,因为他的真名已被国民党政府上海警察局记录在案,他改名史枚,直至解放后一直用史枚为名。史枚跟夏其言朝夕相处,教他科学社会主义理论,引导他走上革命之路。在佘其越的影响下,夏其言于193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
夏其言告诉笔者,他的入党介绍人是张承宗。张承宗在解放后曾任上海市副市长。在夏其言之前,唐纳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当唐纳跟蓝苹相爱之后,蓝苹也成为夏家的常客。蓝苹曾经送她主演的话剧戏票,给夏其言的弟妹以及父母亲。此外,电影导演郑君里的夫人黄晨、蓝苹所住环龙路许家房东的保姆秦桂贞,是蓝苹的密友,也常来夏家。唐纳、蓝苹、史枚、夏其言、黄晨、秦桂贞是同龄人,却不约而同以史枚为长。因为他是“C.P”(共产党),而且颇具学者风度,老成持重。唐纳、夏其言尊敬他理所当然,蓝苹在他面前也颇恭敬。就连她跟唐纳吵了架,也常常要到怡安坊来,在史枚面前告状,请史枚“仲裁”。
夏其言记得:蓝苹跟唐纳在史枚面前吵闹时,甚至会动手打架——居然在夏其言家中大打出手!有一次,天还没亮,他跟史枚还在睡觉,突然,蓝苹披头散发,前来敲门。蓝苹刚进来,唐纳也来了,又是一场大吵大闹;还有一次,在他的家里,当着史枚和他的面,蓝苹抓住唐纳的头发,把唐纳的头往墙上撞……
夏其言还告诉笔者,一天,当蓝苹跟史枚、唐纳、他一起闲聊时,蓝苹随口说了一句“名言”:“男想女,隔座山;女想男,隔层板。”这,大抵就是蓝苹为人处世的“诀窍”。正因这句“名言”,她征服一个又一个男人,朝着“高居人上”的目标走了一步又一步棋。蓝苹还有一句“名言”:“英雄人物创造历史,我如果不能成为英雄,也要成为英雄的终身伴侣。”大约正是出于这一“行为准则“,她终于成了“江青同志”。
3
与女演员陈璐结婚
唐纳与蓝苹分手之后,日军进逼上海。蓝苹经济南、西安,于1937年8月进入延安,改名江青。唐纳则在1937年底前往武汉,然后来到“陪都”重庆。看到唐纳在山城孤身一人,赵丹有意把18岁的女演员陈璐介绍给唐纳,便对陈璐说:“我有个好朋友,想见一见你。”陈璐问他,这位好朋友是谁?赵丹便向她介绍了唐纳的身世、为人……陈璐记得,1938年3月的一天,由赵丹做东,请她和唐纳在重庆冠生园吃饭。唐纳和陈璐一见倾心,唐纳频频约她去骑马,去重庆南温泉游泳。唐纳亲热地喊她“璐璐”,她则叫唐纳“罗平”。他们以闪电的速度结婚。为了纪念他们的相识之处,婚礼也是在冠生园举行。1938年10月,唐纳与陈璐经越南河内,到达香港。在香港住了一个多月,乘船返回上海。唐纳和陈璐住在法租界海格路(今华山路)、江苏路口。唐纳改用笔名“蒋旗”,发表多幕话剧《陈圆圆》,又写出多幕话剧《生路》。陈璐在上海当演员。唐纳为陈璐取了个艺名叫“红叶”。据云,“红叶”的含义是与“蓝苹”相对。1940年5月1日,陈璐生下儿子,唐纳非常高兴,为儿子取名“马均实”,意即“均分劳动果实”——出生那天是劳动节。唐纳还为儿子取了奶名,叫“红儿”,这奶名显然来自陈璐的艺名“红叶”。
笔者于1998年2月21日在汉口采访了当时已经78岁的陈璐以及58岁的红儿。据陈璐告诉笔者,当时,陈璐并不知道唐纳的政治身份,只知道他常常行踪机密。有一回,唐纳对她说:“如果我被捕,牵连了你,你就说‘我早就跟唐纳离婚了’!”陈璐听了愕然。直到好多年之后,她才知道唐纳当时参加共产党的地下活动,这才使巡捕房对他格外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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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国难回,定居巴黎
陈璐跟唐纳的婚姻只维持了8年。唐纳在重庆,爱上另一个演员康健,开始同居。这一同居关系维持了没多久,就因性格不合,分手了。
抗战胜利后,唐纳从重庆回到上海。应《文汇报》总经理严宝礼以及总主笔徐铸成之邀,进入《文汇报》,担任副总编。徐铸成原在《大公报》,与唐纳有过同事之谊。这时,唐纳改用“马季良”这名字。此后,唐纳在上海又传出新的恋情:1947年8月唐纳出席美国总统特使魏德迈在上海举行的记者招待会,见到《自由论坛报》女记者陈润琼,她年轻、俏丽,能操一口纯正英语。才华出众的陈小姐,顿时使唐纳为之倾倒。用唐纳的话来说,那就是“惊为天人”!唐纳热恋着陈小姐,不断地给她寄一封封用蝇头小楷写成的情书。
最初,一头热,一头凉。唐纳有情,陈小姐无意。陈小姐乃名门闺秀,福州人,是原驻法公使陈箓的第三个女儿,自幼受家庭熏陶,精通英语、法语。
1949年2月,陈小姐调往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工作。已经在香港担任《文汇报》总编辑的唐纳,向报社提交辞呈,也飞往纽约,先在一家报纸工作,后在联合国一家中文印刷厂工作,为的是能够与陈小姐在一起。唐纳看似是为“追”陈润琼而远赴美国,其实那是随着中共在解放战争中节节胜利,他虽然满心欢喜,却决定离开。他深知,江青是一个报复之心极重的女人,她已经成为“第一夫人”。当年她在上海,敢于当着夏其言的面,抓住唐纳的头发把唐纳的头往墙上撞。倘若唐纳留在中国,那位心狠手辣的江青不知会怎样折腾他!
正因为这样,唐纳“追”陈润琼小姐,从美国纽约“追”到法国巴黎,在那里与陈润琼小姐结为伉俪,并开设天桥饭店。为了远避江青之势,唐纳更名“马绍章”,而陈润琼则用英文名字安娜。最初,在巴黎华人之中,人们只知马绍章先生乃国民党政府原驻法公使陈箓之婿,并不知道他是江青之前夫。唐纳有国难回,心中记挂着红儿。据红儿告诉笔者,1953年红儿收到父亲从法国寄来的480万法郎(旧法郎),给他买自行车。另外,唐纳还托他在上海的老朋友夏其言、许怀沙等照料红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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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调查部安排他回国探访
一直到1976年粉碎“四人帮”后,江青成了阶下囚,唐纳终于可以回国探望了。夏其言告诉我,1979年初,他正出差北京,突然接到报社党委电话,要他立即回沪。夏其言赶回上海,这才得知“中调部”找他。“中调部”,亦即中共中央调查部的简称。1955年6月20日,中共中央调查部正式成立,首任部长为李克农(兼任),秘书长为罗青长。
“中调部”为什么突然找夏其言呢?原来,唐纳从1948年离开中国大陆之后,首次从巴黎回国。尽管唐纳在法国已经用马绍章之名多年,但“中调部”对夏其言还是称他为唐纳。唐纳回国,“接待单位”便是中共中央调查部,他在法国的秘密身份不言而喻。当夏其言正在为唐纳由“中调部”出面接待感到惊讶的时候,“中调部”的干部告诉他,唐纳此行,对外严格保密,所以要求他不能透露唐纳的消息,尤其是他在新闻界工作,更要注意。“中调部”的干部还悄悄地告诉夏其言,“唐纳又入党了!”这个“又”字,表示唐纳过去是中共党员,中间曾经脱党,如今“又入党了”!
夏其言记得,当时“中调部”安排唐纳住在上海东湖招待所。那里曾是中共中央华东局招待所。夏其言说,他终于与阔别整整30年的老朋友唐纳见面,异常兴奋。唐纳夫人陈润琼也一起来了,他跟陈润琼是初次见面,她果真是大家闺秀,名媛风度。夏其言说,他发觉,唐纳仿佛变了一个人,他不像当年豪爽直率,而是变得谨言慎行。唐纳跟夏其言谈话,只谈往事旧谊,极少涉及在法国的生活。唐纳在上海电影界、新闻界朋友众多,他只会见了郑君里夫人黄晨等极少数老朋友。笔者在采访郑君里夫人黄晨时,她说,郑君里在“文革”中受尽折磨,被投入监狱,于1969年4月23日病逝。郑君里是唐纳、蓝苹的好友。1936年4月26日,22岁的唐纳、蓝苹,与赵丹、叶露茜以及顾而已、杜小鹃,三对明星伉俪一起在杭州六和塔举行婚礼。证婚人为上海法学院院长沈钧儒,主持人便是郑君里。黄晨回忆说,当时她与蓝苹互以“阿黄”、“阿蓝”相称。
黄晨告诉笔者,当年在上海电影界,袁牧之、郑君里、唐纳、赵丹4人志同道合,曾结为把兄弟,依照年龄称袁牧之为大哥,郑君里为二哥,唐纳为三哥,赵丹为小弟。黄晨说,在“文革”中,郑君里被捕入狱。郑君里心知肚明,这一切皆因他对“旗手”江青往日的历史知道太多……黄晨说,唐纳对郑君里的遭遇深表同情,而且感叹说,倘若他在国内,会比君里更惨!在黄晨的陪同之下,唐纳和夫人前往郑君里墓,虔诚地献上鲜花。
夏其言说,唐纳和夫人在沪期间,从未在公众场合露面。唐纳依然对中国电影保持浓厚的兴趣,但是规定他不能去电影院观看(尽管东湖电影院近在咫尺),只能在东湖招待所的内部小放映室为他和夫人专门放映。唐纳在沪期间,宴请老朋友。夏其言和妻子当然在被邀请之列。在那次宴会上,夏其言见到的只是唐纳在上海的几位老朋友,七八个人而已,其中有著名电影演员赵丹,也有黄晨。他们一起喝啤酒。赵丹是当年介绍唐纳与陈璐结合的“月老”,当然当着陈润琼的面就不提那段往事。夏其言的妻子则说起当年唐纳饰演“大律师”、为她解除婚约的往事,唐纳哈哈大笑起来。夏其言的妻子还邀请唐纳夫妇来家做客。这原本是情理之中的事,令夏其言惊讶的是,唐纳竟然面有难色,没有爽快地答应下来。夏其言马上意识到这可能与唐纳此行的保密规定有关。大约是唐纳请示了“中调部”,这才答应回访,和夫人一起来到夏其言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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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剑英元帅接见唐纳意味着什么
就在这次回国期间,唐纳于1978年12月在北京受到叶剑英元帅的接见。在那张历史性的照片上,站在叶剑英元帅一侧的罗青长,曾经任中共中央调查部秘书长、副部长,于1978年任中共中央调查部部长。站在叶剑英元帅另一侧的是叶选宁和叶选基。叶选宁乃叶剑英之子。叶选基是叶剑英之侄,笔者多次采访他。至于叶剑英元帅,当时任中共中央副主席并主持中央军委工作,中共中央调查部直属他领导。“旅法华侨”唐纳,其实是中共特别党员,“中调部”在法国的重要干部,他的回归,受到叶剑英元帅的接见就在情理之中。陪同接见的人员有“中调部”部长罗青长,清楚地点明了这次接见的“主题”。
另外,请注意,那张照片上没有唐纳夫人陈润琼。这表明,叶剑英元帅接见唐纳,唐纳的政治身份并非“旅法华侨”。倘若是“旅法华侨”,必定携夫人一起参加接见。这表明,叶剑英的接见,是“中调部”的内部会晤。也正因为这样,这次重要的接见在当时秘而不宣,照片也没有见诸报端。直至整整30年之后,在介绍叶剑英生平时,才“顺便”刊登了这张接见唐纳的照片,而照片说明词仍称唐纳是“旅法华侨”,似乎与“中调部”毫不沾边。应当说,唐纳在法国巴黎开设天桥饭店,饭店乃名流汇聚之处,而唐纳又有老丈人的国民党招牌作掩护,不论是职业或者身份,都是从事情报工作的最佳选项,谁都不会怀疑唐纳是“中调部”的高级情报干部,顶多拿他与蓝苹的往事“开涮”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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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安全部安排他再度回国
夏其言记得,1985年9月,唐纳再度回国时,则是由国家安全部安排。这一回,唐纳带着夫人、女儿回国,被国家安全部安排住在上海五星级的新锦江饭店南楼。夏其言见到唐纳女儿马忆华,她在医科大学毕业,男朋友是土耳其人。当时,赵丹已经去世,唐纳在上海只见了黄晨。
唐纳这次回来,似乎在北京住了相当长的时间。夏其言记得,当时他作为中国新闻代表团的成员去北欧四国访问,从上海来到北京,在北京饭店看望了唐纳。当时,唐纳一个人住在那里。当他从北欧回国,国家安全部正安排唐纳到承德休养。他又与唐纳见面,正是秋高蟹肥,他们一起吃大闸蟹。唐纳说起自己打算写回忆录,所以请夏其言托人为他找散失的历史资料。夏其言回沪之后,托毛羽、徐怀沙替唐纳找资料,也托笔者为他寻找解放前所写的《祖国万岁》、《陈圆圆》等剧本。不料,唐纳的回忆录尚在收集资料时,1988年8月23日,唐纳因肺癌在巴黎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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