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面子"撑不起“负责任大国”
文|李悔之
先讲一个童年的故事:
小时候有两件事最令我犯愁:一是经常吃不饱肚子,二是总是穿破旧衣裳。因而,那时有两样事令我最喜欢:一是跟母亲走亲戚喝喜酒,二是外公、姥姥、舅舅或姨妈他们来自己家中——因为每当这时,不但能吃上逢年过节才能吃到的东西,能吃到肚子圆鼓鼓的;极爱面子的母亲,还会让我脱下平时穿的破旧衣服,换上过年才穿的新衣裳……因而,那时候咱的“伟大中国梦”就是天天能去喝喜酒,或天天有亲戚来家中……
每回忆起童年的往事,都不由得令我无比缅怀慈祥、勤劳而又极爱面子的母亲——每当有体面的亲友来家中作客时,母亲都会让我带他(她)们到光线明亮、摆有茶几和长椅子的房间里喝茶聊天;并将堆有各种杂物、光线灰暗的房间紧扣上,不让客人们看到。每当要到亲友家中喝喜酒时之时呢?早上吃饭时她便叮嘱我和弟妹:不要吃太饱,中午要去××家喝喜酒……到了中午我和弟妹们放学后,她会先给我们洗好脸,梳好头发,换上新衣,然后体体面面前去亲戚家……吃酒席之时,母亲还会不时偷偷给我和弟妹使眼色,暗示我们多吃猪肉、鸡肉,少吃青菜、粉丝……
话到这,有人或许会说:“老李,你母亲太爱面子了。”果真有人这样说,我会很委屈地回答说:说我母亲太爱面子很不公,村子里的人都这样啊。
后来我发现,不但村子里的人爱面子,学校的老师、大队支书、公社书记他们也极爱面子:每当上面有人要来学校检查工作之时,学校的老师都会预先叫我们这些“革命小将”们要穿上最好的衣裳,大搞环境卫生;每当有上级领导到村子里视察之时,大队支书都会事先带人在村里显眼地方挂横幅、贴标语,并用大喇叭筒四处吆喝,要各生产队将文化室摆布一新。视察的领导到来前,村里人都放下锄头来到文化室,煞有介事地端坐在板凳上听文化辅导员给大家上“政治课”;每当县里有重要领导下来公社检查之时,集镇上和各村都弄得节日一般,还会临时搞各种尽显“社会主义新农村气象”的集体活动……
再后来又发现:不但学校老师、村支书、公社书记他们极爱面子,就是周总理他们也是极爱面子的:金日成、西哈努克、黎笋、范文同、齐奥塞斯库……等等“兄弟国家”领导人来了,长安街头总是出现十几万人、几十万人载歌载舞、夹道欢迎场面……更有意思的是:每当有外国政要到各地参观时,周总理他们的做法与我母亲的做法一般:总带他们去体面的地方转,不让他们到破破烂烂的地方去瞧……一次,陪同尼克松到十三陵水库参观时,一个让美国客人动容的场景出现了:一群天真活泼、穿戴得十分时尚的孩子们出现在花木点缀的景点上,或互相追逐嬉耍,或互相拍照,或聆听收音机……客人刚转身要离开,一部卡车就来了,一群提着篮子干部走过来,把所有的答录机、照相机、收音机收起来放到篮子里,随后他们上了卡车离开了……可惜,当这个场景被心细的美国记者偷偷记录了下来并播出后,基辛格收到了周恩来的道歉说,这实在是种愚蠢的行为,我对我们的这种行为表示抱歉……
再穷也要充阔气显排场,这就是“中国面子”!
然而十几万人的夹道欢迎,十三陵水库出现的“幸福的孩子”们,远非“中国面子”的极致——上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末的三十年时间里,在七八亿国人每天必须勒紧裤腰带“艰苦奋斗”的情况下,为了“大国”面子,每年拿出惊人的粮食和种种物资“支援世界革命”,救济“水深火热”的亚非拉人民(甚至在三年大/饥/荒之时仍如此)。其中,仅在朝鲜、越南和阿尔巴尔亚三个国家花的钱和各种物资,折合便在数千亿人民币!(详见拙作《中国被“抬进联合国”的代价究竟有多大?》)
宁愿国人忍饥挨饿,也要搞“大国面子”的援助外交,这才是“中国面子”的登峰造极之作!
这时,有人或者会说:“你举的都是老掉牙的往事了。现在中国不兴那一套了。”果真有人这样说,我又会像宋晓军、王小东先生他们一样来个“中国不高兴”:因为当今中国,“死要面”的“优良传统”一如既往地“发扬光大”:先富起来的仆人同志、社会名流在一起时,比谁的车豪华,比谁的别墅大,比谁的孩子上的外国名牌大学名气响亮……土豪先生们在一起时,比谁的二奶腰肢细、文凭高;大小喜事上,则比谁的人民币、黄金堆得更高,比谁当街红包散得更多……太多生活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人们呢?面子也极是要紧的:红白喜事,大小应酬,纵然举债,排场也是绝对要讲的;月薪二三千元的打工仔,出现在公众场合之时,没“芙蓉王”以上的香烟,也是极难从牛仔裤里掏出来的……
话到这,还想谈一个说来让人有些揪心的“死要面”现象:这些年接触了不少“曾经阔过”的破落土豪,发现这些靠银行贷款过日子的人却“人穷志不穷”,生活之排场,出手之阔绰,一点不逊于“正在阔”的阔人。对此开始有些不可理喻,后来才明白了其中奥秘:在一个只知锦上添花,罕有雪中送炭的国度里,曾经有面子的人一旦失去面子,后果将是致命的——银行断贷,亲友如同见麻风病人一般唯恐躲之不及……“装阔”,便成了唯一正确的选择。
有道是:有什么样的国人,便有什么样的政府。当今特色之国,不但国人死要面子,国家更如此如此:世界上最豪华的奥运会、亚运会、大运会,以及各种博览会;最排场的各种世界性会议,无不出现在吾国。会议一过,各种极尽豪华,花费无数纳税人钱财所建的楼堂馆所,往往成了一群废物。如北京奥运会为例:总投资折合美元约420亿美元,是希腊的4倍多,是悉尼的5倍多,投资规模超过了奥林匹克至今108年记录所有奥运会投资的总和。——《北京奥运的总开销》座谈节目中,著名时事评论家巩胜利先生如是说。
破败的北京奥运场馆
三年前笔者到昆明世界博览会旧址参观,发现诸如日本馆、泰国馆、缅甸馆等绝大多数馆所,皆破败荒置一边……浪费之严重,令人怵目惊心。
再以最近的APEC峰会为例,为了在世界首脑眼前出现蓝天丽日,举国体制的无比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会议开幕的几个月前,北京市以及邻近五个省份的许多工厂便被勒令停工关闭,许多建筑项目推迟施工,目的是令碳排放量至少减少30%;会议期间的11月5日至11日,汽车被限行,学生、公务员、国有企业员工放长假……APEC峰会前夕,北京的天终于变成“解放区的天”——艳阳高照,晴空万里,天空蓝得让人心疼。如果不看蓝天下的建筑,还真以为来到青藏高原,或是来到阿尔卑斯山下的瑞士、意大利、列支士登、法国或德国的旅游景点呢……然而APEC结束没多久,北京市民又哀叹:“喂人民服雾”!
为一个昙花一现的“APEC 蓝”,经济损失有多大?根据(Credit
Suisse)估计,这种措施已经影响到了中国钢产量的四分之一、水泥产量的13%、工业产出的3%。仅对外出口一项的损失,就在70亿美元以上。而北京附近五个省工厂停工,建筑施工停建而带来的损失究竟多大,只有天知道!
然而,“大国面子”远不只表现在世界上最豪华的奥运会、亚运会、大运会,以及世界博览会;最排场的各种世界性会议上,更多的是表现在对外彰显“负责任大国”上。——随着中国经济的“起飞”,中国的“大国面子”心更强烈了。2013年5月7日中新网华盛顿电:美国全球发展中心、美国威廉玛丽学院的“援助数据”项目(Aid Data)统计人员用一年半时间收集分析了上万篇中国援助非洲的公开报道后,最终汇总成一个可以实时更新的中国对非援助数据库。报告显示:2000年至2011年,中国共为51个非洲国家援助了1673个项目,援助总额 约750亿美元。非洲54个国家中,仅有3个非洲国家未接受中国援助。其中,减免债务所占比重最大,总额超过40亿美元,其次是交通和仓储援助,总额约 24亿美元。报告还表示,经过10多年的发展,中国对非援助几乎遍布非洲大陆,并且今后可能继续增长。
以上只是援助非洲的。众所周知:中国近三十多年的援助重心,还包括许多亚洲不发达国家。
中国要不要对外援助?答:要!但前提是量力而行。必须结合中国现实,切忌打肿脸充胖子。没错,当今中国,比三十多年前是富裕多了。但大多数国人仍然生活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尤其是中西部太多省份,甚至比被援助的亚非拉人民还要困难得多。如果为了“大国面子”无视本国民众疾苦而天女散花般地“发扬国际主义风格”,这就很可怕。令人寒心!
更令人寒心的是:为彰显“负责任大国”的形象,长期以来,中国的出口产品一直存在“好的出口,次的自己人吃、用”的现象。甚至出口到香港的产品,也与大陆档次不相同。
只对外负责,对内不负责上。呜呼,哀哉!
“人争一口气,树争一层皮”——爱面子,本是好事。再穷也要充阔气讲排场、打肿脸也要充胖子的扭曲“面子观”才大大有害。而扭曲的“面子观”,是古今中国人极为明显的群体性性格符号。若把文化定义为“社会群体的行为习惯”,那么扭曲的“面子观”,是国人群体特征和心理的最基本成分之一,是渗透到国人骨血里的心灵病毒。六十年来,国家意志一再通过各种手段强行改造本国公民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现在,应当好好改造一下中国的“面子观”了!
来源:李悔之的新浪博客。李悔之,民间思想者,曾被评为凤凰十大最具影响力博主、号召力博主,影响中国十年百大名博,多次被评为中国百大公共知识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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