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寧主義怎麼錯的?錯在哪裡?
——接受獨立製片人楊偉東採訪的談話
[日期:2013-07-07] 來源:網絡 作者:辛子陵
吳越按:長期以來,人們總是把“馬克思主義”和“列寧主義”混為一談,稱其為“馬列主義”。殊不知,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體系。簡單地說,在中國所執行、所試驗的,給中國人民帶來災難和不幸的,並不是馬克思主義,而是列寧主義。
關於這個問題,因為牽扯到理論修養和對歷史資料的占有和認識,像我們這樣的人,只有感性認識,沒有理性認識,換言之,只知道是上了列寧大當,卻並不知道列寧究竟錯在什麼地方。
辛子陵先生,是黨內長期研究馬克思和列寧的專家。他的這篇文章,深入淺出、有理有力地把列寧這個人以及他所發明並強力推行的主義分析批判得頭頭是道,淋漓痛快。對於多數並不真正懂得列寧主義的人來說,是一本最淺近的教材。為此鄭重介紹給網友們。文章雖然長了一些,但是我相信:各位讀了以後,一定會收穫多多!
網友們:儘量擠出時間來,讀一讀這篇好文章,你一定會有“恍然大悟”的感覺!
列寧主義怎麼錯的?錯在哪裡?
――接受獨立製片人楊偉東採訪時的談話
辛子陵
楊偉東:辛老師,您為尹振環先生的《列寧主義批判》一書寫了序言,說俄國十月革命是人類文明史的歧路。這篇序言以《十月革命的兩幅面孔》為題在《領導者》雜誌第35期發表了。引起領導人和學術界的重視。有些研究聯共歷史和列寧主義的學者對您的觀點持有不同意見。今天的採訪主要想請您系統地、展開地談一談列寧和十月革命道路的問題。
辛子陵:您的思想非常敏銳。抓住了當今中國理論界爭論最前沿的問題。這個問題不僅是理論問題,在中國有非常大的現實意義。有人認為,斯大林犯了錯誤,但列寧和列寧主義是正確的。列寧主義還被列為我們國家的指導思想之一,這在憲法和黨章中都有表現。因此,他們想保護列寧主義,保護十月革命的道路。我非常願意和您深入探討這個問題。
楊:這樣很好,那我們就開始吧。
辛:這個問題很大,很重要。否定列寧主義,否定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在中國共產黨內還沒有來得及做這件事情,我只是開個頭,突破這個禁區。為了有根有據,有些資料,有些原文,要讀一下。我給您一個文字稿,加上注釋,給大家研究這個問題提供方便。
“十月革命的一聲炮響,給我們送來了馬克思列寧主義。” 毛澤東這句話,老一點的同志都耳熟能詳。對於十月革命,以前我們充滿了崇敬,把蘇聯看作是中國革命和建設的榜樣。蘇聯解體後,歷史檔案公開了,今天我們才知道了十月革命到底是一場什麼樣的革命。根據俄國學者的證實,進攻冬宮的浩大場面,都是後來的藝術化編造;實際是一支不到兩千人的赤衛隊占領了彼得格勒全市的戰略要點,阿芙樂爾巡洋艦當時並沒有實彈炮擊,而是發射了一發禮花炮彈。部分武裝人員進入冬宮,政府武裝十分軟弱,臨時政府的部長們沒有任何抵抗就被赤衛隊逮捕了。1917年3月(俄歷2月)沙皇就退位了。十月革命不是推翻帝制,而是布爾什維克向二月革命建立的臨時政府 “奪權”,向立憲會議奪權,是一場武裝政變。普列漢諾夫認為,臨時政府已經給了人民一定的政治權利,如引進陪審團的審訊制度,允許言論、出版和集會自由,答應全部赦免政治犯和宗教犯,給勞工組織以罷工的權利等等,搞垮臨時政府就等於取消了這些已經爭得的民主權利。十月革命是對二月革命的反動:二月革命俄國人民推翻了沙皇統治,獲得了民主自由;十月革命則削奪了人民的民主自由,使俄國進入一黨專政時期。
列寧生於1870年。普列漢諾夫比列寧年長14歲,普列漢諾夫創建勞動解放社時列寧才13歲。1897年2月,列寧被流放到東西伯利亞葉尼塞省一個偏僻的村莊。在這裡,他結識了將馬克思主義引入俄國的著名學者普列漢諾夫。他們是亦師亦友的關係。1898年3月在明斯克普列漢諾夫領導創建了俄國社會民主工黨。列寧沒有參加建黨的第一次代表大會。在1903年俄國社會民主工黨第二次代表大會上,列寧挑起了分裂。列寧的哥哥亞歷山大是個民粹派,主張密謀、暗殺,為革命可以不擇手段,後因行刺沙皇被處死。列寧受民粹派影響很深。他主張像民粹派那樣,建立一個集中、秘密、強調紀律、限制爭論的黨。於是,在1903年俄國社會民主黨第二次代表大會上,形成了以 “密謀組織”為榜樣的“布爾什維克派”與以西方社會民主黨為榜樣的“孟什維克派”的建黨原則之爭。布爾什維克是多數派的意思。
普列漢諾夫回憶說:“我把列寧帶進了歐洲著名的、有影響的社會民主黨人的圈子中,照顧他,全面幫助他,從而使他牢牢地站立了起來。”
列寧到了歐洲,沒有在第二國際那些著名活動家中找到朋友。他與德國皇帝的情報人員建立了聯繫。列寧走到這一步,是有思想基礎的。民粹派認為:“目標是正確的,手段可以忽略不計”。從涅恰耶夫(民粹派推崇的俄國無政府主義者和恐怖主義者)開始,“革命策略中就允許使用最不道德手段。” 我引用下面這些材料,不是要貶低列寧的人格。不能把列寧當作一個普通間諜看待。他不是一個小特務,而是一個大策略家。誠如普列漢諾夫所說:列寧“為了達到既定目標什麼都幹得出來,如果有必要,他甚至可以同魔鬼結盟”。
列寧真的和魔鬼結盟了。
2007年底,德國《明鏡周刊》第50期以列寧和德皇威廉二世、德文密檔和十月革命旗幟為刊頭圖,以11頁文字和照片的篇幅刊登了該期的標題文章《德皇陛下的革命家》 (Revolutionaers einer Majestaet), 封面副題則是《被收買的革命》,並附贈有關的影片光盤。
2007年是俄國十月革命90周年。過去都以為共產主義革命跟馬克思恩格斯兩位革命導師有關係,現在才知道還有第三位重要的德國人物,就是德皇威廉二世。沒有他出錢出槍,擴大革命喉舌《真理報》的發行量,列寧的武裝政變絕無成功的可能。《明鏡周刊》組織了六位專業作者撰寫這篇文章,披露了歷史的真相,俄國布爾什維克領導人列寧與德皇陛下的密使聯繫,獲得皇家政府暗中大量資助,成功地製造了十月革命。文章說,列寧想要顛覆沙皇,而威廉二世皇帝則要取得在東線的勝利。至今不為人知的密檔證實了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這種合作的規模。德意志帝國接連數年以千萬計的馬克和後勤援助支持了俄國布爾什維克黨人。沒有德國的支持,列寧的布爾什維克黨就無法維持執政最關鍵的第一年(1917至1918),很可能也就沒有蘇聯的出現,沒有共產主義的崛起。柏林用馬克、武器彈藥支持了俄國的布爾什維克,推翻了沙皇統治。德國外交部直到1917年年底至少支出了2600萬德國馬克,相當於今天7500萬歐元。據克倫斯基訪談錄稱:列寧總共從德國人手中獲得了8000萬金馬克。這筆錢的大部份,是由德方存入斯德哥爾摩的一家瑞典銀行,然後匯到俄國的西伯利亞銀行,該行在全俄各地設有分行,布爾什維克黨人可以徑向銀行領取款項。
文章詳盡地描述了一個愛沙尼亞的布爾什維克分子,名字叫赫爾方特Helphand,他是德國情報人員。(據克倫斯基訪談錄稱:負責與列寧打交道的德國諜報機關的大間諜自稱巴伏斯,其真名則是希爾芬博士,他是列寧一切活動的幕後牽線人)從解密的檔案來看,是他向德國情報機構介紹列寧,建議給予資助,是他與列寧保持秘密聯繫。《明鏡周刊》發掘了歐洲多國的檔案資料,瑞典、瑞士和英國的安全機關檔案,普魯士警察機關的文獻,德國外交部和俄國檔案中的備忘錄,以及瑞士銀行的流水賬單。還有當時駐節俄國的歐洲外交人員留下的日記和筆錄材料。這些密檔和歷史文獻證據確鑿,令人信服地證明了列寧與德國政府之間的真實關係。
“列寧間諜案”十月革命前曾被揭露,由於證據不足未成立。1917年7月4日,曾與列寧一起在國外工作的社會革命黨人班克拉托夫在媒體上指責列寧與德國“達成某種秘密協議”,並宣稱列寧、加米涅夫、科茲洛夫斯基都是“德國派往俄國的間諜”。臨時政府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打擊列寧。彼得格勒法院引用俄軍准尉伊爾莫列科“自首”後交代的材料。伊爾莫列科宣稱,他是受德軍總參謀部直接指派負責與布爾什維克聯繫的。伊爾莫列科還公開指責列寧是一名德國間諜,他曾奉命與列寧進行過接觸。1917年7月,俄國法院下達了逮捕列寧的命令,列寧逃往芬蘭。由於赫爾方特Helphand沒有出現,列寧知道,彼得格勒法院沒有掌握過硬的人證和物證,推出的證人俄軍准尉伊爾莫列科是假的,就在芬蘭公布了一系列材料證明伊爾莫列科准尉的證詞沒有任何可信的成分,一向以嚴謹高效著稱的德國總參謀部是不會找一個隨時可能叛變的准尉來與他這樣的人物聯繫的。列寧的自我辯護很有效果,越來越多的人相信他是清白的。遵守法制和尊重證據的臨時政府就把列寧放過了。
第一次世界大戰是在1914年8月1日以德國對俄國正式宣戰而爆發的,並且形成了以德國、奧匈帝國、保加利亞、土耳其為一方,俄國、英國、法國為另一方的兩大帝國主義集團之間的世界性戰爭。1914年11月1日《社會民主黨人報》第33號上,俄國社會民主工黨中央委員會發表了《戰爭和俄國社會民主黨》的反戰宣言,在列寧起草的這篇宣言中提出了“變當前的帝國主義戰爭為國內戰爭” 並使本國政府在帝國主義戰爭中失敗的策略口號。 列寧是靠這個重要表態贏得德皇的青睞的,這是他們合作的政治基礎。
在列寧鼓動軍隊反戰,農民要求土地的時候,德國情報機構從各國發回的密電都報告說,列寧正在按計划進行。布爾什維克奪權列寧上台以後,立刻與德方和談,簽訂了布列斯特和約,將俄羅斯和烏克蘭的大片土地割讓給德國。按照和約的內容,這些土地是永久割讓的。只是後來戰爭雙方的力量對比發生逆轉,德軍在一戰後期全線崩潰,德國成為戰敗國,俄國意外地重新收回了這些土地。
以上事實已為俄國最新出版的官方歷史《二十世紀俄國史(1894—2007)》所證實。2006年俄國總統普京提出了為11年級(相當於我國高二、三年級)的學生寫一部歷史教科書。原希望索爾仁尼琴完成這一大業。但索氏年事已高,確定由安德烈·鮑里索維奇·祖波夫組織編寫一本“非蘇聯味”的教科書。普京的秘書蘇爾科夫邀請祖波夫等人到克里姆林宮討論並確立了寫作計劃。《二十世紀俄國史(1894—2007)》這部書是由40余名專家共同完成的。出版前,索爾仁尼琴審閱並修改了相當大的一部分書稿。2009年阿斯特(ACT)出版社將其印行。出版後引起轟動,不到一年再版數次。2010年6月17至27日俄國史學者潘佐夫(他參與了編寫工作)到北京做學術訪問,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所學者李玉貞、陳鐵健等,與他就 《二十世紀俄國史(1894—2007)》一書進行了座談,進一步證實了德國《明鏡周刊》公布的史料已為俄國官方所確認,並寫進了這部新史書中。
《二十世紀俄國史(1894—2007)》從根本上否定了十月革命,認為這是一場政變。對於政變前後,列寧是否接受德國的資助,以進行反對沙皇政府的活動這一關鍵問題,該書的回答是肯定的。書中引用德國外交部公布的檔案詳細敘述德國威廉皇帝的計謀:設法從俄國內部尋找代理人,利用這支別動隊,從俄國內部瓦解沙皇的力量。列寧從1915年開始得到德國當局資助在俄國進行革命活動,實際上充當了德國的秘密代理人。第一次世界大戰開始就主張俄國失敗,堅持要變帝國主義戰爭為國內革命戰爭。二月革命後,1917年4月3日,列寧和一些政治流亡者,得由德國特種兵幫助順利經德國回到彼得格勒。
這些材料一披露,就把“偉大的十月革命”和革命導師列寧徹底顛覆了。這就是為什麼俄國人徹底拋棄了列寧和列寧主義,當我們中國人繼續緬懷列寧的時候,他們要把列寧的遺體送到中國來。
列寧主義的根本錯誤
列寧是超一流的革命家,超一流的理論家,同時還是一個超一流的陰謀家。他野心極其廣大,要當世界革命領袖。他看到馬克思主義理論可以利用。馬克思提出“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的口號,他進一步提出“全世界被壓迫民族和被壓迫人民聯合起來”的口號。他要把全世界的窮人發動組織起來,奪取政權,打倒和剝奪富人。這件事情歷史上沒人做過,俄國的彼得大帝,法國的拿破崙,德國的威廉皇帝,都是在列強之間爭雄,這在列寧看來是“小兒科”,他要在全世界進行共產主義革命,建立以俄國為中心的世界蘇維埃,把紅旗插遍世界。這就是列寧的世界觀和使命觀。了解這一點才能了解列寧這個“超人”。後來的斯大林、毛澤東,都是繼承列寧的衣缽,要當世界革命領袖。
19世紀,馬克思和恩格斯曾經預言:社會主義革命首先在先進的資本主義國家,如英國、法國、德國等國家同時發生。列寧於1911年在《論歐洲聯邦口號》一文中提出:"經濟和政治發展的不平衡是資本主義的絕對規律。由此就應該得出結論:社會主義可能首先在少數甚至在單獨一個資本主義國家內獲得勝利。” 列寧主義不是馬克思主義的繼承和發展,是馬克思主義的一種異端。
普列漢諾夫說:
“要是我指責他不懂馬克思主義,那就是在撒謊了;要是我說他死守教條,那也錯了。不,列寧不是教條主義者,他精通馬克思主義。但遺憾的是,他以不可思議的執着朝着一個方向(篡改的方向)、一個目標(證明他的錯誤結論是正確的)來‘發展’馬克思主義。馬克思主義使他不滿意的只有一點,那就是在社會主義革命的客觀條件尚未成熟時應該等待。”
馬克思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中指出:“資產階級爭得自己的階級統治地位還不到一百年,它所造成的生產力卻比過去世世代代總共造成的生產力還要大,還要多。” 資產階級是先進生產力的代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是建立在工業革命的基礎之上的。蒸汽機的發明和運用及鐵路建設為主要內容的技術革命,由紡織業帶頭的新的機器生產,把手工工場轉變為現代大工業,這是資本主義制度得以確立的物質基礎。馬克思主義的唯物史觀是生產力的一定發展必定要引起生產關係和整個上層建築的變革。資本主義是先有經濟基礎,然後發生資產階級革命,推倒封建統治,建立保護這種經濟基礎的政治制度。列寧的社會主義革命是在沒有社會主義經濟基礎的條件下進行的,先奪取政權,建立社會主義的政治制度,再運用這個政權去創造經濟基礎。不是經濟基礎有了變革上層建築的要求,是上層建築要找個經濟基礎立足。列寧要用社會主義代替資本主義,他手裡有什麼呢?沒有新的技術革命的支撐,沒有新的“文明”,沒有比資本主義更高的勞動生產率,有的僅僅是劫富濟貧的義憤和實現改朝換代的革命暴力,這就註定了共產主義運動在有些國家可以奪取政權,可以實現改朝換代,也可以在改朝換代後做出一些輝煌的業績(如蘇聯參加世界民主陣營,為戰勝德意日法西斯做出重大貢獻),但不可能創造高於資本主義勞動生產率的生產方式,不可能取代資本主義。
根據唯物史觀,“無論哪一個社會形態,在它所能容納的全部生產力發揮出來以前,是決不會滅亡的;而新的更高的生產關係,在它的物質存在條件在舊社會的胎胞里成熟以前,是決不會出現的。所以人類始終只提出自己所能解決的任務。”
社會主義是建立在高度發達的資本主義物質文明的基礎之上的。建造房屋總是從打地基開始,一層一層地往上蓋的,如果顛倒這個順序,先從屋頂蓋起,一層一層往下蓋,這房子肯定建不成,要塌下來。這就陷入了空想社會主義。革命是有條件的,建立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是要有物質基礎的。當十月革命以前,列寧還堅持唯物史觀的時候,對俄國發展前途的指引是發展資本主義。他說:
“民粹主義者和無政府主義者說什麼俄國可以避免資本主義的發展,……而經過其它道路來跳出或跳過這個資本主義。馬克思主義是堅定不移地排斥這類夢囈之談的。……除了使資本主義向前發展以外,妄想在任何其它方面替工人階級尋找出路,都是反動的。在俄國這樣的國家裡,工人階級與其說是苦於資本主義的發展,不如說是苦於資本主義的不發展,因此……消滅一切妨礙資本主義廣泛地、自由地和迅速地發展的舊制度的殘餘,對工人階級是絕對有利的。”
把政權拿到手,列寧背棄了自己的正確的理論,把社會主義革命簡化為窮人造反,不要物質基礎,一個社會只要有窮人和富人,就能挑起階級矛盾,發動社會主義革命,社會主義就是剝奪地主富農和資本家。列寧對馬克思主義的這個曲解,斯大林概括為“蘇維埃政權當時必得在所謂‘空地上’創造新的社會主義經濟形式。” 這些離開經濟基礎任意創造歷史的英雄史觀大合了毛澤東的心意,與毛澤東的農民造反的理論對上口了。
毛對馬克思主義的理解是:馬克思主義千頭萬緒,歸根結底就是一句話:造反有理!這就把馬克思主義庸俗化了。挑起階級矛盾可以製造一場革命,但這不是社會主義革命,是農民革命,是朱元璋、李自成式的革命。這是改朝換代的革命,不是改變生產方式的革命。
大躍進餓死人的事情發生後,毛澤東組織高級幹部讀蘇聯的《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為了給自己辯護,他說:“先要改變生產關係,然後才有可能大大地發展社會生產力,這是普遍規律。” 這個觀點一宣傳,就不可能從根本上糾正共產風,不可能從根本上糾正“左”的錯誤。
當第二國際領導人批評俄國“還沒有實現社會主義的客觀的經濟前提”,“俄國生產力還沒有發展到足以實現社會主義的水平”的時候,列寧的答覆是:
既然建設社會主義需要一定的文化水平(雖然誰也說不出這個一定的‘文化水平’究竟怎樣,因為這在各個西歐國家都是不同的),我們為什麼不能首先用革命手段取得達到這個一定水平的前提,然後在工農政權和蘇維埃制度的基礎上追上別國的人民呢?
你們說,為了建設社會主義就需要文明。好極了。那麼,我們為什麼不能首先在我國創造這種文明的前提如驅逐地主,驅逐俄國資本家,然後開始走向社會主義呢?
列寧是個雄辯家,他又是個勝利者,布爾什維克逐漸站穩了腳跟,別人也就不便再說什麼了。他所謂先創造社會主義文明的前提,就是先用暴力奪取政權,消滅私有制,消滅地主富農和資本家。他的邏輯是:既然馬克思恩格斯說資本主義制度阻礙了生產力的發展,我根本不進入那個壞制度,先把萌芽狀態的資本主義和私有制消滅了,給生產力的大發展創造無限廣闊的天地。毛澤東也是信奉這個理論。這裡,列寧、毛澤東陷入了一個重大的、關乎社會主義成敗的理論誤區。資本主義是第一層,社會主義是第二層。你不進入第一層,就永遠在第二層下面轉悠。蘇聯轉悠了74年,中國轉悠了25年,才走出誤區,進入資本主義。空想社會主義國家出現“資本主義復辟”是歷史的必然,還得回到在改良資本主義的基礎上改善人民處境的現實中來。沒有這個物質基礎,就只能搞貧窮的社會主義,餓死人的社會主義,而貧窮和餓死人,是不能叫社會主義的。恢復私有制,建立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建立市場經濟,這沒什麼丟人的,也不需要掩蓋和避諱,不是後人犯了錯誤,是後人在糾正列寧、毛澤東的錯誤。由空想社會主義進入資本主義,進而進入民主社會主義,是光明正大的歷史進步。
馬克思主義是個龐大的理論體系。半個世紀的與時俱進,從前期到中期和後期有很大的變化。特別是1883年馬克思逝世以後,恩格斯單獨從事革命和理論活動的12年,把馬克思主義發展到了一個新階段——民主社會主義階段。馬克思主義是從《共產黨宣言》開篇到《<法蘭西階級鬥爭>導言》終篇,從暴力革命開篇,在和平過渡終篇的。恩格斯的理論遺囑是:
“歷史表明我們也曾經錯了,我們當時所持的觀點只是一個幻想。歷史做的還要更多:它不僅消除了我們當時的迷誤,並且還完全改變了無產階級進行鬥爭的條件。1848年的鬥爭方法(引者註:指《共產黨宣言》中說的暴力革命),今天在一切方面都已經陳舊了,這一點是值得在這裡較仔細地加以研究的。”
“歷史清楚地表明,當時歐洲大陸經濟發展的狀況還遠沒有成熟到可以剷除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程度……在1848年要以一次簡單的突襲來達到社會改造,是多麼不可能的事情。”
十月革命後、列寧和普列漢諾夫吵翻。兩位都是馬克思主義者。列寧抓住《共產黨宣言》不放,普列漢諾夫抓住《<法蘭西階級鬥爭>導言》不放。當然,普列漢諾夫是正確的,恩格斯逝世前他見過恩格斯,可以說,他是代表恩格斯對十月革命做出評價的。我們今天否定列寧主義,不是因為列寧拿了德皇威廉二世的馬克,是因為他的理論確實錯了。僥倖的勝利是不能成為歷史普遍規律的。
在當時,列寧是馬克思主義的權威闡釋者。他說的和馬克思恩格斯不一樣了,就是對馬克思主義的“發展”。一個新的革命和建設的模式確立起來:在亞洲經濟落後的國家,可以進行社會主義革命,先奪取政權,把社會主義制度框架建立起來,再發展生產力,趕超經濟發達的國家。蘇聯、中國和其他社會主義國家都是走的這樣一條發展道路。中共八大有“先進的社會制度同落後的生產力之間的矛盾”的提法,大躍進中又有“窮過渡”的指導思想,政治上批判“唯生產力論”等,都是列寧這一理論在中國的反映。
超越資本主義發展階段,社會主義是建設不起來的,這是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常識。列寧說:能。列寧主義的精義就是這個“能”字。過去認為這是他的主要貢獻,現在應該說這是他的主要錯誤。毛澤東學的是列寧,不是馬克思。中國搞的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是列寧版的。我們說中國要從共產主義誤區中走出來,是要從列寧版的共產主義誤區中走出來。
在十月革命勝利後,列寧向俄國人民和全世界宣布,十月革命開創了人類歷史的新紀元。他要在俄國建立人類歷史上從來沒有過的、嶄新的共產主義社會制度,社會主義是它的初級階段。列寧許下了兩個宏大的諾言:第一是創立比資產階級民主制“民主百萬倍”的民主 ;第二是創造比資本主義“高得多”的勞動生產率。為此,列寧進行了不屈不撓地探索。這兩大諾言成了我們衡量十月革命成敗的兩大指標,衡量國際共產主義運動成敗的兩大指標。
歷史給了列寧和他的繼承者斯大林、毛澤東等人建立新社會的廣闊的空間和充裕的時間,但是,隨着上個世紀80年代東歐劇變、蘇聯解體、中國走上改革開放的道路,共產主義實驗失敗了。總結失敗的經驗教訓,對於我們堅持改革開放的路線,走好今後的路,回歸人類的主流文明,有重大的現實意義。現在我們就來看看列寧、斯大林、毛澤東關於建立共產主義制度在政治上的探索和經濟上的探索是怎樣失敗的。
政治上的探索:“無產階級專政”演變成一黨專政和領袖獨裁
為了回答考茨基和第二國際領袖們對十月革命的批評,列寧專門寫了一本書:《無產階級革命和叛徒考茨基》。在這本書裡,列寧奠定了無產階級專政的理論基礎。他親手建立的蘇維埃開創了黨國體制的先河。
列寧首先提出:“被剝削者能同剝削者平等嗎?”然後說:“若按馬克思主義的觀點來推論,就應該說:剝削者必然要把國家(這裡說的是民主制,即說的是國家形式之一)變成剝削階級統治被剝削階級的工具。因此,只要統治着大多數被剝削者的剝削者還存在,民主國家就必然實行剝削者的民主。被剝削者的國家同這種國家根本不同,它應該對被剝削者實行民主,對剝削者實行鎮壓,所謂鎮壓一個階級,就是使這個階級沒有平等權利,不能享受‘民主’。”
列寧的結論是:“無產階級民主比任何資產階級民主要民主百萬倍;蘇維埃政權比最民主的資產階級共和國要民主百萬倍。
列寧又說:“由資本主義過渡到社會主義時必須採取強迫手段。” 因此,專政是必須的。這個專政和資產階級國家是不同的,資產階級國家講法律,無產階級國家是不講法律的。
“專政是直接憑藉暴力而不受任何法律限制的政權。”
“革命的無產階級專政是由無產階級對資產階級採用暴力手段來獲得和維持的、不受任何法律限制的政權。”
列寧還為個人獨裁和個人崇拜製造了理論根據,成為無產階級專政的又一特色。他說:“無可爭辯的歷史經驗證明:在革命運動史上,個人獨裁成為革命階級專政的表現者、代表着和執行者,是屢見不鮮的事。
“所以蘇維埃的(即社會主義的)民主制與實行個人獨裁之間,絕無任何原則性的矛盾。”
在中國,最先把蘇維埃體制識破的是陳獨秀,他說,由於布爾什維克黨人“把獨裁捧到天上,把民主罵得狗屎不如。這樣荒謬的觀點,隨着十月革命的權威征服了全世界,第一個採用這個觀點的便是墨索里尼,第二個便是希特勒,首倡獨裁制本土——蘇聯,更是變本加厲,無惡不作……特別是歐洲,五大強國就有三個是獨裁。第一個是莫斯科,第二個是柏林,第三個是羅馬,這三個反動堡壘,把現代變成了新的中世紀,他們企圖把有思想的人類變成無思想的機器牛馬。” 陳獨秀把俄、德、意統稱為法西斯制,將三國歸為一類,並稱“蘇俄的政制是德、意的老師”。
個人獨裁再往前走一小步,便是父傳子,家天下。這個高於資產階級民主制的無產階級民主制,至此完全露出了馬腳,又回到了封建制度。20世紀只有社會主義國家發生了恢復了世襲制度的事情。毛澤東和齊奧塞斯庫實行家族統治,沒等完成向家天下的過渡,就被推翻了。金日成搞成了,現在已傳到了金三世。蔣介石傳子搞成了,因為國民黨是孫中山以俄為師建立起來的,蘇俄的政制也是蔣介石的老師。
這便是由無產階級專政變成黨專政,由黨專政變為領袖專政,由領袖專政變成家族統治,由家族統治向家天下過渡的全部理論和實踐。創立民主原則的鼻祖雅典政治家伯里克利(Perikles)說:“在我們私人生活中,我們是自由和寬容的,但是在公眾事務中,我們遵守法律。” 亞里士多德(Aristotle)在他的《政治學》中強調:“法治應當優於人治”,“誰說讓一個人來統治,這就是在政治中混入了獸性的因素。” 不受任何法律限制的個人獨裁,必然是充滿“獸性”的無法無天。
在蘇聯,先是列寧的“個人獨裁成為革命階級專政的表現者、代表者和執行者”,後來是斯大林的“個人獨裁成為革命階級專政的表現者、代表者和執行者”。
列寧給無產階級專政下的定義,表面上理論嚴整,敵我分明。但有一個使整個理論體系變質的漏洞,這就是對剝削者、對資產階級、對敵人的認定問題,沒有法律的約束,當權者說了算。留下這個漏洞,是列寧式的狡猾。獨裁者有了這種認定權,就變成想抓誰就抓誰,想殺誰就殺誰了。當需要鎮壓罷工工人的時候,列寧說罷工工人是“流氓” 。“黨的印刷所,有許多排字工人逃避工作,這同樣也是流氓行為”。“從十個寄生蟲中挑出一個來就地槍決。” 而無產階級專政“是無論對剝削者或流氓都實行無情鎮壓的政權。” 當毛澤東需要整肅老戰友彭德懷的時候,彭德懷便不再是無產階級革命家,不再是共和國元帥,連無產階級都不是了,而是“混進黨內的資產階級代表人物。” 個人獨裁操縱着一個“直接憑藉暴力而不受任何法律限制的政權”,就利用這個漏洞胡作非為起來,在歷史上留下了令人髮指的罪行。
蘇聯解體後的1992年11月30日,俄羅斯憲法法院發布第9號決議,指出:
“無產階級專政、紅色恐怖、強行除掉剝削階級、所謂的人民的敵人和蘇維埃政權的敵人等概念,導致了20-50年代大規模的種族滅絕,摧毀了公民社會的結構,釀成可怕的社會分裂,造成幾千萬無辜人民喪生。”
普京在2007年承認:“蘇聯實行了37年的鎮壓——只需回憶一下在內戰期間槍決人質,毀滅了幾個社會階層:神職人員、俄國農民和哥薩克就夠了。”
十月革命勝利後,布爾什維克在立憲會議代表的選舉中失敗。在總共707個席位中,布爾什維克得到175席,占24.7%,而社會革命黨得到410席(其中左派社會革命黨占40席),孟什維克16席,立憲民主黨17席,各民族政黨86席,其餘幾個席位屬於幾個小組織。就是說,布爾什維克在這次選舉中只得到不足四分之一的議席。
這時候列寧翻臉,推翻了自己說過的即使在選舉中處於少數,也要在憲政範圍內活動的承諾,提出解散立憲會議,全部政權歸蘇維埃的口號。參加立憲會議的五六個民主黨派一致反對布爾什維克篡奪政權。社會上知識分子群體反對,工人罷工反對,農民也拒絕支持。
為了保住搶來的政權, 1917年12月6日,根據列寧提議,組建了專門鎮壓反對派和人民的秘密警察機關――全俄肅清反革命及怠工非常委員會,簡稱“契卡”。無產階級專政組織化了。任命捷爾任斯基(Dzerzhinsky)為首任秘密警察頭子。捷爾任斯基說:“我們將通過暴力將特定的階級全部消滅。” 季諾維也夫宣稱:“處置我們的敵人,我們必須製造社會主義恐怖,我們將訓練9千萬俄國人站在我們一邊,對另外1千萬人我們無話可說,而是消滅他們。” 1917年12月28日,捷爾任斯基號召各蘇維埃建立自已的契卡。1917年12月,契卡人數不到100人,但僅六個月便劇增到12000人。
1918年4月11日-12日,契卡展開首次行動,1000名特種兵突然襲擊約2000名無政府主義者,激戰數小時後520人被捕,25人被立即槍決。
1918年6月8日-11日,捷爾任斯基召開全國契卡代表大會,決定增加人員,加強對人民的鎮壓。到1918年底“契卡”增至4萬人,而到1921年又增至28萬人。1919年3月16日捷爾任斯基被任命為人民內務委員, 1921年組建一支擁有20萬人的特種部隊,專門負責鎮壓紅軍譁變、農民起義和工人暴動。
1919年3月16日,契卡部隊攻入普梯洛夫工廠,逮捕了900多名罷工工人,此後數日內未經審判即處決了其中200多人。1919年春,圖拉、奧廖爾、特維爾、伊萬諾沃和阿斯特拉罕等市發生了多次罷工。飢餓的工人要求獲得與紅軍戰士相同的糧食定量,廢除共產黨人的特權,實行言論自由和自由選舉。所有這些罷工都被契卡以逮捕和槍決的方式無情鎮壓下去。
1918年夏,蘇聯農村暴發了140起大規模的暴動起義。大多與抗拒搶糧和抗議限制貿易有關。1918年8月5日,奔薩地區的農民不堪搜糧隊強搶穀物,起來武裝反抗,起義迅速蔓延到周邊地區。共產黨派出部隊血腥鎮壓了起義。在此期間,列寧向奔薩地區領導人發了幾份電報。蘇聯解體後,這些電報被公諸於世。
1918年8月11日列寧發的電報如下:
“同志們!應無情鎮壓五個富農地區發生的暴亂。整個革命的利益需要這麼做,這是因為與富農的‘最後的決戰’現在正在各地展開,必須為此樹立個榜樣。
1、吊死(確保人民都能充分看到絞刑的執行)至少100個已知的地主、富人和吸血鬼。
2、公布他們的名字。
3、搶走他們的全部穀物。
4、根據昨天的電報指定人質。
此事應辦得讓周圍幾百公里的人民都能看見、顫抖、知道、喊叫:‘他們正在被絞死,並將窒息而死,那些吸血的富農們。’
收到電報後回電告知並報告執行情況。
你的,列寧
《毛澤東讀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批註和談話》,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史學會《國史研究
學習資料清樣本》下卷第571頁。
轉引自蘆笛《列寧與紅色恐怖:“仇恨與復仇的讚美詩”》,這篇文獻是蘆笛翻譯的。原文如下:Постановление Конституционного суда РФ от 30.11.1992 № 9-п «Поделу о проверке конституционности указов Президента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от 23 августа 1991 г. N 79 „О приостановлении деятельности коммунистической партии РСФСР“, от 25 августа 1991 г. N 90 „Об имуществе КПСС и коммунистической партии
РСФСР“ и от 6 ноября 1991 г. N 169 „о деятельности КПСС и КП РСФСР“, а также о
проверке конституционности КПСС и КП РСФСР» // «Ведомости СНД и ВС РФ»,
18.03.1993, N 11, ст. 400 (Постановлени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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